第6章 稚嫩的哭声在礼堂回荡
田汉通过‘剧联’和音乐小组,精心邀请了郑君里、王为一、徐韬、露露、于学伟等众多优秀演员参与《扬子江的暴风雨》的演出。海男也参加了演出,在戏里扮演工人老王的孙子小栓子。合唱由吕骥指挥,演奏则由百代公司的乐队负责。
略显简陋的排练场上,聂耳站在场**,眉头微蹙。他的手中握着一份剧本,纸张已经被翻得有些发皱,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批注。
“停!”他突然抬起手,声音洪亮而坚定。排练场内的音乐戛然而止,演员们的动作也随之停下,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。
“你的情绪还不够到位。”聂耳快步走到一位扮演码头工人的演员面前,语气严肃却不失温和,“你要记住,你发现箱子里装的是炸弹时,那种震惊与愤怒是瞬间爆发的。你的眼神、你的动作,都要让观众感受到你内心的挣扎与决心。再来一遍!”
那位演员点了点头,深吸一口气,重新调整了情绪。聂耳退后几步,双手抱胸,目光紧紧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。音乐再次响起,这位演员的表演比之前更加有力,仿佛真的置身于那个充满压迫与危机的场景中。
“好!就是这样!”聂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,“记住这种感觉,保持下去。”
排练继续进行,聂耳时而走到舞台**,亲自示范动作;时而站在一旁,仔细观察每一个细节。
“音乐再激烈一些!”他对着乐队指挥喊道,“我们要让观众感受到暴风雨的压迫感,感受到工人们的绝望与抗争!”
乐队指挥点了点头,手中的指挥棒挥舞得更加有力。音乐声如狂风骤雨般席卷整个排练场,演员们的动作也随之变得更加激烈。整个场面仿佛真的置身于扬子江的暴风雨中,充满了紧张与震撼。
日头渐渐攀升至中天。排练暂告一段落,到了吃午饭的时候。聂耳抬手轻轻擦去额头细密的汗珠,带着海男,踱步来到附近一处熙熙攘攘的小摊。小摊上冒着腾腾热气,聂耳买了几个外酥里嫩的烧饼和一碗香气扑鼻的阳春面。两人寻了张简陋的桌子坐下,边吃边聊了起来。
海男咬了一口烧饼,忍不住好奇地问道:“聂耳哥哥,你小时候也这么认真吗?”
聂耳闻言,仿佛被这话一下子拽回了遥远的过去。他露出一抹略带俏皮的笑容:“我呀,小时候可调皮了,上蹿下跳,没少让家里人操心。不过,唯独对音乐,我可是一点都不敢马虎。记得在昆明的时候,我第一次听到洞经古乐,那悠扬婉转的旋律刚一钻进耳朵,我的心就像被重锤狠狠撞了一下,当时我就铁了心,这辈子都离不开音乐了。”
“昆明很美吧?”海男又追问,眼中满是憧憬。
“可不是嘛!”聂耳说道,“昆明四季如春,不管什么时候去,都是草木常青。滇池的水,远远望去,就像一块巨大的、泛着粼粼波光的蓝色绸缎,风一吹,层层涟漪悠悠泛起。西山的龙门,沿着蜿蜒的石阶往上走,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木,鸟儿在枝头欢快地唱着歌,山风裹挟着凉意扑面而来。还有那些老街巷,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无比。”
“哇,好想去那儿看看!”海男听得入了迷,手中的烧饼都忘了往嘴里送。
“等你长大了,我带你去。”聂耳随口应道。
海男正要欢呼雀跃,聂耳话锋一转:“不过啊,咱们现在得先把戏排好。”
海男忙不迭地点点头。
吃完饭,两人慢悠悠地回到剧场,并排坐在台下。聂耳兴致颇高,又跟海男聊起云南的风土人情,从那些口口相传的古老传说,到街头巷尾令人垂涎三尺的小吃,从热闹非凡的赶集场景,到宁静祥和的乡村月夜,无一不谈。海男听得如痴如醉,原本以为云南是个遥远又神秘的地方,此刻却觉得那片土地仿佛触手可及,甚至都能隐隐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花香与青草的气息。
“聂耳哥哥,你说的这些,我都想写下来。”海男眼睛里闪烁着光芒。
“好啊,有梦想就去追。说不定将来,你会像你爸爸一样,成为一名了不起的作家呢!”聂耳笑着鼓励道。
“我一定会努力的!”海男攥紧了小拳头。
不知不觉间,演员们陆续到齐,大家整理好状态,准备开始下午的排练。
“海男,该排练了。”田汉不知何时悄然走了过来,轻轻拍了拍海男的肩膀。
“哦,好的。”海男恋恋不舍地站起身,眼睛还不时望向聂耳。
田汉看着海男对聂耳依依不舍的样子,不禁打趣道:“你看,海男对你比对我这个爹还亲哪!”
聂耳也笑着回应:“这孩子,好奇心挺强的。”
排练继续进行,聂耳依旧一丝不苟地指导着每一个细节。
经过数周的紧张排练,《扬子江的暴风雨》终于迎来了首演的日子。趁着上海麦伦中学举行校庆的机会,《扬子江的暴风雨》借用青年会礼堂举行公演。
夜幕降临,礼堂内灯火通明,座无虚席。观众们低声交谈着,期待着即将开始的演出。
后台,演员们的脸上带着紧张与兴奋。
“大家准备好了吗?”聂耳高声问道。
“准备好了!”演员们齐声回答。
聂耳点了点头。
灯光渐渐暗下,礼堂内一片寂静。音乐缓缓响起,低沉而压抑。幕布缓缓拉开,暴风雨的场景呈现在观众面前——阴云密布的天空,波涛汹涌的扬子江,码头工人们在敌人的**下艰难地搬运着沉重的木箱。
舞台上,聂耳扮演的老王——一位年迈的码头工人,正弯着腰,艰难地搬动着木箱。他的动作迟缓而沉重。突然,他的目光落在木箱的缝隙中,隐约看到里面装着的竟是炸弹。他的瞳孔猛然收缩,脸上的皱纹因震惊而扭曲。
“这些炸弹是用来屠杀我们同胞的!”老王的声音颤抖,猛地抬起头,对着周围的工人们喊道。
工人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,目光中充满了震惊与愤怒。
敌人的**依旧无情地抽打着他们,但这一次,他们没有再屈服,毅然决定不再为敌人搬运这些致命的武器。
敌人见状,恼羞成怒,举起了手中的枪。枪声响起,子弹无情地穿透了工人们的身体。鲜血染红了码头,染红了扬子江的江水。工人们一个接一个倒下,但他们的眼中没有恐惧,只有坚定与不屈。
台下,田汉带着五岁的女儿田野坐在观众席中。田野紧紧抓着父亲的手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舞台。
当演到海男扮演的报童被特务残忍打死时,田野的眼中瞬间涌出了泪水。她猛地扑进父亲的怀里,稚嫩的哭声在礼堂回荡:“哥哥被特务打死了!哥哥被特务打死了!”
她的哭声如同一把利刃,刺入了每一位观众的心中。悲伤与愤怒在礼堂中蔓延开来。
舞台上,老王抱着垂死的小栓子,悲痛欲绝。他缓缓站起身,面对着台下的观众,声音低沉地唱道:
同胞们,
大家一条心!
挣扎我们的天明!
我们并不怕死!
(白)不用拿死来吓我们!
我们不做亡国奴,
我们要做中国的主人!
……
激昂的歌声回荡在礼堂。
工人们拿起锤子、铲子、锄头,撬开军火箱,拿起手榴弹,与敌人展开了殊死搏斗。就在战斗激烈之时,中国游击队及时赶到,工人们毫不犹豫地加入游击队,并肩作战,共同英勇打击敌人。
演出结束后,礼堂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。观众们纷纷站起身,眼中闪烁着泪光。
田汉带上田野和聂耳一起站在舞台**,心中充满了欣慰与自豪。
德丰西菜馆门面本来就不大,这天晚上,竟然挤满了参加《扬子江的暴风雨》演出的春秋剧社演职人员以及观看演出的特邀佳宾。春秋剧社的负责人事先已同菜馆老板商量好,等他们晚上九点钟打烊以后,借用店堂为一位老大哥祝寿,而且讲定,今天不吃罗宋大菜,每人只吃一碗肉丝寿面。
田汉带着阳翰苼走进店堂时,几张桌子都快围满了。他们在靠墙处一张小圆桌边坐下。
主持人宣布祝寿开始:“请老大说几句。”
田汉红光满面地站起来,他说,这么多朋友来为我祝寿,我很不敢当。今天感触也很多。首先,我要祝贺《扬子江的暴风雨》的演出成功,并感谢所有参加演出的演职人员的辛勤付出。自己从事戏剧,从南国社算起,也有十年了。十年的道路,辛酸艰苦,一言难尽。中国新的戏剧运动坎坷崎岖,每一步都有许多人为之奋斗,付出血汗,能有今天的局面,站住了脚跟,是很不容易的。
田汉接着讲到,今天在座的还有一些电影界朋友,他特别高兴。一年多以来,新的电影事业兴旺,开辟了一条新的路子,这里面有许多朋友的心血。电影的观众比话剧要多得多,各个阶层都有。大家的努力,一定能在人民大众中开花结果。
在法租界聚会,名义上又是祝寿,大家都懂得不能多鼓掌,更不能喊口号,只用点头微笑来表达自己心情。
田汉又说到上个月“中国电影文化协会”的成立会上,明星公司一位老板提出了两条口号:一是1933年是电影年;二是中国电影要反**、反封建主义。田汉说,前一个口号我举双手赞成,这个电影年要靠大家努力,拍几部好片子。后一个口号太激烈了,反帝反封建,当然不成问题,可是在上海滩上提出反资本主义,合适吗?这样的“革命”口号,只会招来当局的迫害。
说到这里,田汉收起笑容,声调也沉静许多:“我劝朋友们学点乖,要小心谨慎,不要被过激的口号弄得自己吃亏,要脚踏实地工作。我们都要记住,我们戏剧工作吃反动派的亏,够多够大的了!……”
许多人心中的火苗被这几句话倏地点燃了,都想站起来诉说几句。只见夏衍做做手势 ,似乎要大家冷静些。
阳翰苼起来说了几句祝寿的话,也赞同田汉刚才的意见。他的话不多,但是沉着有力。接着是夏衍讲话,他站起来刚开口,菜馆的门突然被推开,进来两名包打听,停在门口,睁大眼狠狠地巡视店堂里的几十个人。
有人快步走到门口,迎住包打听,递上香烟。
一个包打听用山东腔的上海话大声问:“深更半夜,哗啦哗啦,啥格事体?”
菜馆的白衣侍者刚端出一盘大碗的肉丝寿面,聂耳连忙机警地拿起他的小提琴,摆出架势,对包打听说:“今朝老大哥生日,一帮小兄弟给他祝寿,三十六岁生日大寿。”他一边说,一边在琴弦上拔响了“36”(咪啦)两个音。
包打听朝他翻翻白眼。聂耳自管自地说下去:“今天,是33年3月15日,”说着,又拔出“33315”(**咪哆嗦)五个音。他反复奏着33315、33315,顺手又转到别的曲子上,煞有介事地拉了一段。满屋的人跟着大笑。
包打听骨碌碌地翻着眼,看不出什么名堂,又看到有袁牧之、金山几位大明星在座,认定大约是电影明星在吃夜宵,就冷冷地转身出门,只是对那个拉琴的小赤佬看不入眼,就在门口咕哝一句:“神经病!”
大家哄笑送走包打听,放心地一边吃寿面,一边自由交谈。田汉也十分高兴,红红的脸上奕奕神采。
聂耳又发挥他机敏活泼的劲头,拉着小提琴在几张圆桌间转来转去。店堂里春意盎然。
